空谷无音相思落（十八）
第十八章
永琏自出生便体弱多病，从襁褓到咿呀学语，再到磕磕绊绊地走路，一路的成长经历了不少坎坷。富察容音极其珍视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，即便是一次普通的风寒也足以让她提心吊胆，甚至整日整夜不眠不休陪伴在他身边。
“福晋，您去睡吧，这里有香儿呢，您不能再这样熬下去了。”香儿一边忧心小阿哥的风寒，一边还要想尽办法劝抚她。
“我没事，在这里看着他我安心些。”
香儿没有办法只得偷偷溜出去求助魏璎珞。
“璎珞，你快去看看吧，福晋一定要陪在小阿哥身边，已经两天两夜了，再这样下去福晋的身体也要吃不消了！”
魏璎珞不可思议地回过头，“怎么可能？这几晚明明是我服侍她睡下的啊？”
香儿低头嘀咕着，“福晋根本没有睡，你走后她就去了小阿哥的房间，一直守到天明才回去，还特意嘱咐，不让我告诉你。”
魏璎珞脸色阴沉不再理会香儿，气冲冲地跑向永琏的房间，见富察容音一身单衣坐在床边，目不转睛地盯着沉沉睡着的孩子。
魏璎珞冲上前，一把拽住她的手腕，将她拉到隔间。
“璎珞，你放开我。”富察容音低头揉着手腕，想躲避她咄咄逼人的目光。
“两天两夜不睡，你要做什么！他不过是普通的风寒，太医已经开过药，过几日便会好，等他好了你自己却病倒了，不能先学会照顾好自己么！”
“璎珞，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，我心中有数，不会逞强。只是放心不下他，就算回去也是彻夜难眠。”
永琏不知是不是听到外面的争吵，轻轻咳了两声，富察容音皱眉，转身欲走回里间，却被她再次拉住。
魏璎珞执起她的手，掌心微微用力，目光坚定地看向她，“你还信我么？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我什么时候不信你。”
“既然信我，今晚我留在这里，替你守着他，好么？”
富察容音看着月光下她清瘦的脸，眸中映着几缕清辉如点点星光，明明是恳求，却固执倔强，不肯退让。“好，有你在，我放心。”
魏璎珞淡淡地笑笑，松开她的手，走到里间取了外套，轻轻披在她肩膀上，柔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说道：“夜里凉，盖好被子。”
富察容音点点头，将心中千言万语的感动含在一抹笑意里，即便什么都不说，她也会懂。
回到房间的富察容音躺在榻上难以入眠，她没想到自己对永琏的看重可以超过一切，一颗心随着他起起伏伏，装满了他的样子，不知不觉地忘了自己，忘了王爷，甚至忽视了魏璎珞。
仔细想想，已经有很长时间，没有同她一起读书写字，没有听她满嘴歪理把自己惹得又气又笑，甚至再没有听到她唤自己“容音”。与她的种种过往竟完全败给了母子情深。她一定忍得很辛苦，很无奈。
翌日一早，香儿扶着富察容音来看永琏，还没进门就听得魏璎珞的声音伴随着阵阵稚嫩的笑声传出来。
“姐姐，来，叫姐姐。”
永琏坐在榻上咯咯笑着，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，费力地学她讲话，“姨姨”。
“不对不对，是姐姐，姐~姐~”
“姨姨，姨姨。”永琏自顾自地说着。
魏璎珞无奈，“你娘这么聪明，你怎么这么笨啊，姐~姐~不是姨姨！”
永琏也听不懂，只坐在一边嘻嘻地笑。
富察容音无奈地看着这滑稽的两人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：“他若你叫姐姐，那你该叫我什么？”
魏璎珞回头看向她，“你醒了？昨夜睡得好么？”顿了顿见跟在她身后的香儿，不免觉得有些不妥，便站起身对她行了礼，“璎珞给小姐请安。”
富察容音满意地点头，“起来吧。看来这一夜我们永琏和璎珞姨娘相处的很融洽嘛。”
“是姐姐！”魏璎珞继续满不在乎地说道：“再说，才没有很融洽，我警告过他不许哭，哭了我就揍他！”
“是么？从我进门他就一直坐在那傻笑，你就是这么吓他的？”
“他自己愿意笑，我可没哄他！连姐姐都学不会，不及小姐万分之一聪明！”
“他才多大啊，你真要教，也该有些耐心。昨夜你辛苦了，回去休息吧。若是休息好了，午后去书房陪我练字。”
魏璎珞怔怔地看着她，已经很久没有同她一起写字了，久到她几乎忘记上一次与她执笔静立桌前是什么时候。
见她没有答话，富察容音问道，“怎么？不愿意？”
魏璎珞摇了摇头，“没有，愿意。”语气中没有激动兴奋，只淡淡地漫着一缕惆怅落寞。
午后，魏璎珞乖乖地走进书房，见她斜倚着正安安静静地读书，脚步犹疑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扰。
“怎么？连我的书房都不敢进了？”富察容音搁下手边书，看向她。
“没有，只是不知今日是为何。”
“很突然么？”
“若在以前，自然很寻常，如今……”魏璎珞咽下了嘴边的话，不欲多言。
“好了，过来吧，让我看看你的字有没有退步。”富察容音走到桌边，拿起笔递给她。
魏璎珞默默地接过，熟练地落笔，收笔，纸上跃然一首小诗，字迹清秀有力。
富察容音一字一字地欣赏着纸上的诗文，没想到她的字已模仿得很纯熟，即便是自己也要仔细分辨一番。“璎珞，你的字已形神兼备，可自成一体，不必再临摹了。”
魏璎珞轻轻放下笔，望向窗外，半晌才说道：“你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么？”
富察容音从纸上收回目光，诧异地看着她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每日空闲的时间竟变得越来越多，我无所事事就在房间里临你写的碑帖，默你抄录的诗作。不是想要模仿到什么真假难辨的程度，而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。”
富察容音的眼底沁着泪光，“璎珞，我明白你要说什么，可我……”
“你不必与我解释，爱子心切，我可以理解。”
“我知道有些话你早就想说，是我对永琏灌注了太多爱，她是我的儿子，但不是我的附属，我不能永远寸步不离地守着，他该有自己成长的空间，我也该有自己的生活。”
“没想到你什么都明白。”
“当然，我有那么笨么，不过要给我些时间，慢慢调整。”
“我不为别的，只是看不得你为了别人不爱惜自己，哪怕那个人是你亲生儿子。”
“知道你是担心我。你过来。”富察容音说着对她伸出手，本欲揽她入怀好生安抚一下，却被她一脸傲娇地故意闪身躲过。
“我又不是你儿子，整日里要你抱着。”
“魏璎珞，你和一个孩子争风吃醋，你羞不羞！”
“我才没有！”
“没有你脸红什么？”
“我热！”
富察容音噗嗤一声笑了，不怀好意地盯着她，“若是实在太热的话，我不介意你穿得少一些。”
魏璎珞哑口无言，扯了扯自己的衣领，“不必了，我去找些水喝。”说着便匆匆退出门。
香儿端着茶正要进屋，险些与她撞在一起，“璎珞你要去哪啊？不练字了？”
“我口渴！”
“刚沏的茶你要不要喝？”
“我要凉水，很凉的水！”
香儿一脸纳闷地走进屋，只见富察容音用帕子掩着嘴，止不住地笑。香儿也很久没有见她这样开心过了，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住了。
自那以后，富察容音渐渐将自己从永琏身边中解脱出来，小家伙聪明乖巧，听话懂事，也从不过分地依赖她。
慢慢地永琏学会了向阿玛、额娘请安，学会了读书识字，学会了跌倒后自己爬起来，学会了即使生病也从不哭闹，甚至学会了见到魏璎珞就奶声奶气地喊“璎珞姐姐”。
弘历每次听到永琏这样叫她都甚是头疼，富察容音解释说，“那时候永琏还小，璎珞这样教他我也没有在意，只当是一时玩笑罢了。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记住了，这一记怕是很难再改口了，王爷就让他们任性一回吧。”弘历只得作罢，稀里糊涂地忍下了这错乱的辈分。
尽管永琏不常黏着富察容音和弘历，却对魏璎珞有着格外的好感，只要远远地看见她，便会撒开奶娘的手径直跑过去抱住她的腿，嘴里甜甜地叫着“璎珞姐姐”。
魏璎珞又是惊讶又是尴尬，一脸无辜地看向富察容音。
富察容音洋溢着满脸的得意，一副“魏璎珞，你也有今天”的表情。
“小姐，你管管好不好？”魏璎珞终于忍不住求饶。
“我怎么管啊，是他要抱的，可不是我让他抱的。”
“可这样，我怎么做事啊。”
富察容音指了指挂在她腿上的永琏，“你和他说啊，和我说干嘛。”
“这可是你儿子！”
“她对你可比对我这个额娘还亲！”富察容音装作生气的样子。
“永琏小少爷，你看你额娘吃醋了，你去哄哄她好不好？”
“嗯？嗯！”永琏抬头看看魏璎珞，他不懂什么叫吃醋，但他听她的话，乖乖地从她腿上溜下来跑向富察容音。
魏璎珞如释重负，幸灾乐祸地冲着她笑。
“魏璎珞，什么吃醋，你和小孩子说什么呢！”富察容音抱起永琏，恼羞成怒地对她喊道。
看着阳光下的两人，魏璎珞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里，那片阳光变得更暖了，竟还带着一丝甜滋滋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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